“我知道，你們大家都很看不起我，我也知道我很混蛋。但我真的沒辦法啊！我能怎麽辦？我從小膽子就小，我當時完全就蒙了。我知道我不負責任，我知道我沒擔當，但我真的害怕啊！你媽媽膽子也小，也不敢和人說，但我也沒想到她真把孩子生下來了。我看了新聞之後也害怕，我也不知怎麽就打聽了你媽的住址就來了。你媽媽她一定不想見我，我把她害得那麽慘。過去的事兒已經發生了，我沒辦法彌補。我不奢求什麽，就想見見我的女兒，她認不認我沒關系，我也知道我不配當她爸爸。她不見我也行，好歹讓我遠遠地看看她，看看她長什麽模樣，過得順不順心。”周顯明向王樂樂講完了當年的過往，沈默了幾秒鐘後，就說了這樣一番話，他的情緒有些激動，沒有了敘事時的平靜，眼中淌出幾滴淚，滴在了桌子上。

王樂樂看著對面的老頭，他的年紀還不到六十歲，看起來卻蒼老得像七十多歲。王樂樂的眼睛紅紅的，除了昨夜沒有歇息好的緣故外，她不自覺地被那個好像恨不得找個地縫讓自己鉆進去的老男人的情緒感染了。

周顯明說自己的膽子小。王樂樂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不是為自己的錯誤找借口。那個老頭就像他給王樂樂的第一印象一樣，他是一個普通人。他沒有什麽雄心壯志，不是那些遇到困難就從容不迫地迎難而上，沒有困難制造困難也要迎著困難往前沖鋒的英雄偉人，在他遇到困難，尤其是他解決不了的困難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面對困難努力尋求解決方法，而是逃避，逃得越遠越好。這是典型的小民思維。

王樂樂並沒有因為周顯明當年的行為而看不起他。相反，她現在甚至有一絲絲敬佩這個老人。他膽子小，他本可以逃，也許逃避一輩子就真的躲過去了。但是他還是來了，因為他還是一個父親，為了見自己的女兒，他把那段他不願面對的過去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沒有任何人的逼迫他。這對他來說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躲得久了，更難以面對，越久越難。王樂樂感覺得到周顯明的痛苦，那種痛苦讓她感覺像是有刀子在剜著她心間的肉，盡管這種痛苦並不屬於她。

王樂樂想起了一個人。她自從與夏橙一同建立了“生養紐帶”之後，聽過無數真實發生的狗血故事，聽得麻木了，有些淹沒在無盡的故事中，在記憶裏消散了，但有些，她難以忘卻。

因為柳曉歡的緣故，王樂樂結識了楚意纖，她那開朗的性格很容易交往。柳曉歡向王樂樂透露過自己的過去，她的故事在“生養紐帶”裏實在算不上出彩，但讓王樂樂記憶猶新的是她那種發自內心的寬容與釋懷的態度。“生養紐帶”中的大多數人對於自己的悲慘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深感無奈，但楚意纖不同，她是真的理解了她的母親。

王樂樂看著周顯明，她不自覺地想起了楚意纖的母親。那也是一個普通人，她不敢面對自己的女兒和前夫，也選擇了逃。她很幸運，有一個能理解她的女兒。如果她想回來，她的女兒會接納她，但她沒有。與那個女人相比，王樂樂覺得周顯明已經很勇敢了，他在不知道女兒是否會接納他的時候，他依然選擇來見自己的女兒。

王樂樂原本對周顯明是有著一些怨氣的，畢竟這個男人當年拋棄了自己的母親，害得母親被迫拋棄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使得自己和柳曉歡遭受了很多痛苦。即使當年之事並非周顯明一人之過，但心中多少會把他當作罪魁禍首。

現在，王樂樂覺得自己對周顯明已經提不起絲毫恨意了，只剩下無邊的痛苦，壓得人喘不過氣，至於那些痛苦的來源，只能歸為造化弄人四字了。

“給我一些時間。”王樂樂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長嘆了一口氣說：“我想想怎麽讓你們見面。”

周顯明用一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看著王樂樂，不住地點著頭，嘴裏說著：“好好好，我隨時都可以。”

“您算是我的長輩，我叫你周叔叔吧。”王樂樂聽了周顯明的敘述，覺得自己和這個老人的距離已經拉近了許多，於是主動想和他在近一點，這個男人可是自己姐姐的親生父親啊！

周顯明一臉受寵若驚地看著王樂樂，眼中滿是感激之情。

“咱們先吃飯吧，光顧著說話，菜都涼了。”王樂樂笑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示意周顯明吃飯。

“周叔叔，你的家人知道這些事嗎？”吃了一會兒，之前悲傷的氣氛略有緩解，王樂樂問道。

正在往嘴裏扒飯的周顯明忽地停下，把嘴裏的飯咽下，把手裏的碗筷緩緩放到桌上，低著頭，沈默了十幾秒，才張口說：“我看到新聞後就來了，沒和家裏人說。”

“那他們——”王樂樂有些猶豫，想問問周顯明他的家人能接受嗎，又有些無從開口。

“你不用擔心。”見王樂樂猶豫，周顯明馬上開口：“你如果擔心我現在的家庭能不能接受那個女孩子的話大可不必。我家裏現在只有一個老伴兒，我們都離過婚，是去年才在一塊兒的，也都有兒女。這麽大歲數了，就是找個人作伴，搭夥過日子。年輕時候的感情史互相都懶得在意了。”

“您——還有孩子？”王樂樂問。

周顯明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水，緩緩說道：“當年我離開這裏之後回了老家，之後又在好幾個城市打過工，最後在XX市安定下來，也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後來離了婚，兒子跟了他媽媽。我們後來又都重組了家庭，過得還不錯，和我算不上親近，也過去好些年了。想來那些過去的事也無所謂了。我本來想著，來這邊看看，有了結果回去再和他們提這個事，其實我也沒想好要怎麽和他們說。”

王樂樂聽著，沒有說話，加了一口菜，放到嘴裏麻木地咀嚼著，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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